欧豪: 关于角色, 你不能“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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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电影《八佰》里那个带着蓬勃野生气息的少年有所不同，现实生活中的欧豪显得安静许多。大多数的时候他总是在听、在看，然后用肢体与眼神告诉我们，一切就绪，就像是他在为每个角色做准备之前，先是咀嚼消化，随后才是尽情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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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欧豪来说，《八佰》这部电影教会他的是如何将真实的状态与情绪带到大银幕上。从当年看似有些莽撞的少年到如今能够凭借演技说话的青年演员，如今的他已经开始适应了电影带给他的“延后性奖励”。

今年8月上映的电影《八佰》，毫无疑问成为了后疫情时期首批公映电影里的一匹势不可挡的黑马。故事根据真实历史改编，以1937年淞沪会战期间史称“八百壮士”的国民革命军第88师524团留守四行仓库狙击日军为蓝本。在这部由导演管虎执导的群像戏中，有许多以知名历史人物为原型的角色，而更多的是被淹没在历史长河里无名勇士们的缩影，这也验证了我们的历史正是由无数个无名者以血肉之驱浇筑而成。他们如同火种，点燃了燎原之火——欧豪所饰演的端午，便是其中之一。

“端午就是在时代背景下许许多多那样的人的一个缩影。”欧豪告诉我。

在这部场景宏大、剧情悲壮的电影里，端午是一个迫于生计而从军的农村少年。湖北农村出身，上过私塾，和小叔、弟弟抱着对大城市的向往，一路在懵懂和茫然中跌跌撞撞地来到了上海。抵达后，他就因为被日军发现，毫无预见地目睹了一场屠杀，之后被迫以“被抓逃兵”的身份加入了固守四行仓库的加强营队伍。大银幕外，我们跟着端午的视角，一同推开了那道历史的巨门。

“端午是一个普通的小人物，就像是那个时代里的许多年轻人一样，他们最初并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什么伟大的梦想，可能一辈子碌碌无为，也可能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田做个普通的农民。只是当一切发生了，他被偶然卷入其中，才发现很多事情和他想象的不一样了。”被问及如何定义端午时，欧豪如是说道，“但是也正因为是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在那样的一场战争里，受到的伤害却是最深刻的。”

三年前，欧豪接下了端午的角色，那时他刚好25岁。按照中国人的习俗，我们总是会将“逢五”、“逢十”的年龄视为是人生的重要转折。20岁出道当歌手，23岁出演电影《左耳》担任男主角，还获得了第16届华语电影传媒大奖最受瞩目男演员奖，随后他似乎就在演员的道路上寻到了通关秘籍，虽然非科班出身，但也算得上对演戏有灵性和天赋，凭着勤能补拙的努力和低调的性格，在这条并不好走的演员之路上，一路平稳且勤勉地行进着。

端午，这一角色并不好演，身上凝聚了身处动荡年代中无数个背井离乡年轻人的苦楚与无奈，被迫面对残忍现实的挣扎与撕裂，而这些无法用肉眼所看到的情绪，却是在历史中真实存在的。这些一时难以言喻的情感绝非只是一叠剧本中的三言两语所能描述清楚的。要想还原，就必然需要舍弃，这对欧豪来说，就意味着他必须抛弃“欧豪”这个身份，而是试着自我催眠，全然地将自己投身于那场剥皮抽筋的战争中——他不能“假装”，而是“成为”。

成为端午的第一步是“变成湖北人”。导演管虎为了让整部电影更具真实性，因此规定所有的演员在现场都必须说角色身份相符合的方言，为此欧豪在拍戏的那几个月里除了演戏的时间外，都在学说湖北话，这对福建出身的他来说，并不容易。在一次他与梁静接受采访时，记者问起他拍摄时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镜头里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指，害羞地说：“学湖北话太难了。”他冲着镜头略显腼腆的笑，然后又扭过头看向身边的梁静，“现在就记得湖北话里的‘出去’，是‘出克’，对吧。”

欧豪踏出第一步之后，就是要与端午一起“熬”。

历史中，这场四行仓库保卫战持续了四天四夜，所以每一个演员都要恰如其分地在电影中表现出真实的疲态与憔悴，而这些神态绝非化妆能够速成。既然需要真实，那就必须亲自尝试，为了能在片中完全呈现出那种真实的状态，欧豪开始有意识地“熬”自己。

“你不能去‘演’，‘演’会让观众看出来。所以，你要完全‘变成’那个人，让观众有陌生感。这种陌生感指的就是不能让观众从角色中看出我之前其他角色的影子。”他非常认真地告诉我。“我想这是作为演员的本分。唯有这样，你才能让自己变成角色，让别人相信你。”

于是，他刻意将自己与外界隔离开，让自己处于一种封闭、煎熬的心理状态中，又常常会在拍戏期间故意熬夜，尽可能地让自己的状态看上去与故事里奋战四天四夜的端午的感觉近似，还原出人物濒临崩溃的神态。

“你想啊，这些人在仓库里睡也睡不着，吃也吃不好，身上的疲惫是别人最能够一眼看到的。骗不了人的。”于是，不需后期补上的黑眼圈，真实存在于眼睛中的红血丝，因为疲惫而身体紧绷的模样，以及令人喘不上气来的压抑都如实地出现在欧豪的身上，只需一眼，你就能看到这些情绪从他身上流泻出来。在掌镜者那一声“action”尚未喊出之前，他就已经成为了端午。

“这些准备工作都需要在观众没看到你之前就完成的。你只有让自己整个人先进入状态，别人才能感受得到那份真实。”欧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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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电影时，有一个片段令人印象深刻：当时，被日军打断了手指的老算盘趴在仓库窗口，正密谋着逃跑，被那时候已经决定留下来的端午发现了。这个才被迫着举枪杀死敌人的少年，颤抖着举起枪，逼着老算盘不准当逃兵，却又在后者声泪俱下的跪地讨饶声中，一边苦笑着，一边放下了枪，放了他一条生路。在那张沾满了灰尘的年轻面孔上，一颗眼泪滑落，时机与情绪恰到好处。

我问起欧豪那颗眼泪的设定，好奇的是究竟是情到深处的自然反应，还是经过导演的授意调教。欧豪并没有正面回答我这个问题，反而细细地和我梳理起这段剧情的情感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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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我一直在听。”他指的是张译饰演的老算盘跪在面前时，念的那段听起来令人肝胆俱裂的讨饶独白，“当时大家的情绪特别投入。你想啊，他说得没错，他手指都已经打断了，都扣不了扳机了，难不成留在这里等死吗？他有向生的权利，有活下去的权利，他也只是一个想要活命的普通人而已。所以最后，我把枪放下，让他走了。”

在回答的时候，欧豪自己或许并没有意识到，当他在说起这段话时，他的语气和神情都仿佛是在端午的口吻细细地叙述起那一段存在于脑海里的记忆，就仿佛是真实发生过的。

欧豪非常喜欢端午。电影上映以来，他常常小心翼翼地在微博上搜索着别人对这一角色的评价，也每次在转发与电影相关的微博时，认认真真地写上“我在电影里的角色叫端午”——他对这个真实地出现在自己人生几个月里的人物，有着几分难以言喻的郑重与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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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溯欧豪的演员生涯，他的演技水平随着作品的变多是肉眼可见的层层递进。尽管他对外界的褒奖之声偶尔会带着几分不敢确定，每每在对话间，当我下意识地对他的演技进行夸奖时，他总是谦逊地说着“谢谢”。毫无疑问，欧豪在电影《八佰》中成为端午的几个月中摸到了另一套关乎演技的重要脉络，无论是他提出的“真实体验”的方法论，还是“感同身受”的情绪共鸣法，从他的演技中，你能感受到一种水到渠成式的成熟。

“你什么时候觉得自己演技上开了窍？”

“我想可能是《左耳》吧。”欧豪说，“那是我第一部戏，角色又是个情绪十分复杂的人，你需要体验他很长的一段人生，就好像是我和他一同在成长。有时候，我会觉得我好像不是在演戏，而是在以别人的身份生活。这种感觉特别奇妙，就好像你不需要‘做自己’了。”

由歌手的轨道大步迈向了演员的道路，如今的欧豪被外界定义身份时，天平似乎会往“演员”的一方稍微倾斜。歌手与演员这两种职业在获得“奖赏”的方式上，是大相径庭的，前者如同“即秀即得”：聚光灯下、万人瞩目、呼声阵阵、掌声雷动，这些令人血脉贲张的回馈几乎是可以迅速获得的奖励。而演员则不然，大量的精力与时间投入作品中，而一部作品的最终呈现的好坏，于演员自身而言也是被动知晓的，从另一层面来说，演员事实上和我们这些观众一样，他们并不知晓最终的成品会变得如何，以及何时公映——是一年后还是几年后？这一切对他们来说，也是未知的。

欧豪偶尔还是会怀念舞台，不过他也逐渐习惯了演戏带给他的“延后性奖励”。

“你需要等，等到结果出来可能需要一年、两年或者更久。我早已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才会试着将所有的精力先专注在当前的角色上。我觉得这种不计后果的努力，当自己获得收获时感觉会不一样，它会让我从一开始就充满期待。”